佩雯小说网 > 都市小说 > 和亲之路 > 第二十章 鱼目混珠
    送亲队伍甫进南园,马上被迎入皇家庄圈。这座园子,虽称不上金碧辉煌,却也是处处亭台楼阁、小桥流水,雅致极了。
    太监宣过圣旨,确定迎亲日期后,礼官送来单子,上面载明了迎亲诸事。严格说来,并不繁复,至少比起大周、比起阿朔迎正妃和侧妃而言,要简单得多。
    意外的是,我本以为南国是小国,所以礼制自然也简约,却没想到所有的简单只是因为──宇文谨娶的不是皇后而是嫔妃。
    想起来了,皇后说的是:“南国前年与我大周结盟,新王刚登基,皇上有意思送一个公主过去和亲,瞧我大周国势,公主嫁过去绝对不会吃苦的。”
    她可没说,新王未娶皇后,身边没有三五个王妃,八九个嫔妃、贵人。
    我只是一厢情愿地想着,大周国势强,送出门的公主怎么能不当皇后娘娘?却忘记我这位公主是假的,是烫手山芋。
    蠢吧,不当阿朔的老二,却跑到这里来当陌生人的老二。我怎么就没去算算命,说不定命理师早有先见灼知,会铁口直断道:“小姐,你这辈子是小妾的命,老天注定的。”
    对于此事,我没发表意见,心里却把背地阴我的皇后骂了个透。
    在园里住下后,照应诸事的仍是一路陪我到南国的宫女。
    我不出门,只偶尔在园里四处逛逛,虽心闷却不寻事,我平平静静、安安分分,开始有了公主的样儿。
    几日后,康将军在下午叩门探访。
    “禀公主,明日送公主进宫之后,臣就要回朝复命了。”
    那么快啊,过了明日,章幼沂这三个字就失去存在价值,从此成为沂妃、德妃、淑妃之类的女子,从此深墙高苑,日复一日……怎地甘心?
    “幼沂有件事想请托将军。”
    “公主请吩咐。”
    我向橘儿点头,她便自箱笼间找出一个信封。
    前夜,我将这段日子里写的书信收拾整齐,全摆进信封里,再在封口处滴上蜡油,然后将阿朔送给我的玉佩给盖上去。这样,即使不署名,他也知道是谁的大作。
    我知道自己在卖弄小聪明。一向是这样的,我用小聪明吸引他的心,用小聪明指望着……过了今日明日,他不将我忘记。
    “烦将军把这封书信带给太子爷。”
    康将军毫不犹豫地收下了。
    他是愿意帮这个忙的吧,倘若连爹爹都知道我和阿朔的事,那么他应该多少也耳闻了。
    明日进宫已是既定事实,无论如何,阿朔都无力阻止了,那么只是帮忙传传信,谁都不会忍心拒绝吧?
    想起阿朔,心又疼了,隐隐地抽着痛着,不严重,却也让人无法忽略。
    想着他的聪颖俊杰、他的疼惜体贴,想着他的胸中丘壑、他的机谋算计,历经重重生死离别,前尘往事呵……恍然如梦一场。
    假如从未爱上、从未用心用情,假如一生无心无肺,是不是就能无怨无艾、无痛无悲?是不是就能坦然处之?
    但,坦不坦然都不重要了,往后,他走他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。
    他的苦我照管不到,我的痛传不到他心上;他的人生、他的帝王路还长远得很,而我……我呢?就这样,在繁华里淹没?
    康将军走后,我坐到镜前,在黄铜镜里端详起自己。
    又瘦了些,面容有些蜡黄,不知道是不是那毒物惹的祸。本来就不怎么秀色了,再变成这副模样,还真是愧对南国君王。
    “要不要休息一会儿?这几日,小姐睡得不踏实。”橘儿倒了茶水,走到身边。
    橘儿也听见我在床上翻来覆去?她岂知,翻覆的不是我的身子,而是我的犹豫不决。
    再望她一眼,猝下决定,我将门闩紧,把橘儿带到内堂,拉她上床,放下床幔。
    只见她的脸红扑扑,冒出微微细汗。是我怕冷,屋子里得燃上两三个炭盆子,让她热着了。
    “橘儿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我握住她的手,施了力气,教她知道我有多郑重。
    “小姐,有事您直说,橘儿一定替小姐办到。”
    话到舌间,绕过两回,我心底明白,没有时间犹豫了。眉头一皱,心儿一紧,我把话一口气吐出来──
    “明天,你顶替我嫁给宇文谨,好不?”
    她被我的话骇着,杏眼圆瞠,捂住嘴巴硬声问道:“小、小姐……”
    “别急,先听我说。橘儿,你比我更美上十分,让男人挑,十个有九个半会挑你。记不记得,每回上街,那些公子王孙是不是瞧你瞧得双眼都发直了?”
    “可、可……橘儿不行的。”她急了,拚命摇头。
    “行的、行的,橘儿不只外表美丽,心地也善良,娶了你,才是宇文谨最大的褔气。”我握住她的手说。
    “橘儿只是小婢女呀!”她惶恐地甩开我的手。
    “那是在大周,到了南国,谁知道你是公主还是婢女?我说你是公主,你便是公主。”
    “不成的……西贝货早晚会被拆穿。”
    “要提西贝货,我不也是西贝货?你说说,我和皇帝哪有什么血缘关系!?还不是一道圣旨下,我就成了凊沂公主。倘使那道圣旨上面的章幼沂改成橘儿,你就是公主了。”
    她低头不语,只是一双手不停地扭啊绞的,把手上的帕子绞得不成样。
    我叹口气,勾起她的下巴,认真说服她:“瞧你,香腮凝荔,眉目如画,美得不可言说,倘若我是宇文谨,得此佳人,是三生有幸。”
    “小姐……冒名顶替,是杀头的大罪啊!”
    “谁知你冒名顶替?明日,宫里会派人来为你梳妆打扮,到时候凤冠霞帔一穿,哪知道谁是谁?”
    “骗不过的,小姐聪明伶俐,橘儿啥都不懂,一进宫,肯定会被看出来。”
    “就是不懂才好,不懂才会小心翼翼、才会温顺恭谨,知道吗?在后宫生活,需要安静乖巧、需要谨慎细心、需要温柔善解……就是不需要聪明伶俐。”
    若聪明伶俐有用的话,我岂会沦落到今日?忍不住地,一抹苦笑自嘴角泄露。
    “可,我怕啊。”
    “怕什么?我不是吩咐过了,让所有宫女都随康将军回去。”这般,知情的人全回大周,再不会有人来掀秘密。
    “如果君王问呢?堂堂公主,怎连个随身服侍的人都没有?”
    我对她浅浅一笑,“如果宇文谨够聪明,他知你遣走宫人侍女,不但不会间,反而会更加宠爱你。”
    “橘儿不懂。”
    “想想,你是大周公主,公主下嫁南国,多少有些纡尊降贵意味,今日你出嫁,连陪嫁宫女都撵回国去,这不是表明了愿意彻底舍弃公主身份,嫁鸡随鸡、一心一意当宇文谨的好夫人?”
    “这样……说得过吗?”
    深深望住橘儿,我担心的才不是说不说得过,而是担心后宫生活不容易,她若无坚定意志,将她单独留下,不是福,是祸。
    可她不留,我就别无选择了。
    凝睇着她,我放软声调:“橘儿,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,假使你不肯,我自是无话可说。明日,你就随宫女们回大周吧!”
    我刻意这样说,斩断她与我共侍一夫的念头,她只能选择险进或稳退,没有模糊空间。我只盼这些日子的说服,让她对宇文谨留心。
    她低眉,无言。
    我叹气,拍拍她的手背。“若你想改变命运,就赌上这一回;如果你宁可一辈子当‘橘儿’,我也不能勉强你。人人皆知富贵险中求,可冒险毕竟教人畏惧,你想想吧。”
    她还是不语。
    下床,我自箱笼里找出一个红绫包果,层层打开后,里头是个嵌银丝的楠木盒子,打开盒盖,我从里面拿出一个镶着翡翠的金项圈,交到她手上。
    “日后,你若成了王妃,这东西你自然是看不上眼,但眼前我也只能给你这个留作纪念,其他都是皇后赏下的,我必须带进宫。”以退为进,我希望这些闪亮亮的东西能助她下决定。
    她咬了咬唇,似是有话要说,但磨蹭了半晌,仍说不出口。
    “莫非你介意这次入宫,只是当个嫔妃不能为后?”
    “小姐,你在说什么呀?橘儿只是供人差遣的小婢,能嫁给一国之君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,怎还能……贪求太多!”她急了,话冲出口,双颊羞红。
    闻言,我定下心。成了!
    很好,她心里是愿意的;很好,她懂得不计较、懂得满足,后宫漫长岁月,就能图得平安稳当。
    “既然愿意,就牢记我的话。入宫后,你要凡事恭顺谦和、认分,把公主身份抛在一边,我想,应该不至于有人来为难你。”
    “橘儿知道。”
    “你不必担心会不会穿帮。康将军说过,明日你进宫后,他就要领兵回朝复命,到时熟识的人都离开,再没有人能指证你。只要能顺利嫁给宇文谨,之后,就算有人知道你不是真的凊沂公主又如何?难道真要为这种小事挑起两国争端?我猜,届时就算你站到大周皇帝面前,他也要一口咬定,你就是他封的凊沂公主。”
    事关两国外交,谁能不谨慎?只要能安然度过明晚的洞房花烛夜,我们就赢了。何况,我是男人的话,也会为了能娶到这样的娇妻美妾而得意。
    “真的吗?”
    “真的,我保证。只是往后宫里没人照应,你要处处小心。”
    “嗯。那小姐你……”
    “不必担心,我有皇帝赏赐的一百两黄金,那些够我吃穿不尽了。”
    “小姐要回家吗?”
    “不回。”那些人、那些事,从此与我一刀两断。
    我望着她,细细叮嘱了些琐事,件件样样都要她记牢,直到天光初亮方罢。
    翌日,我们互换衣着,等待宫里的人来。
    梳妆、上头、穿衣,美丽的橘儿像个芭比娃娃,任人折腾。她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,不知是在为未来的人生感到欣喜,还是想用笑容来教我安心。
    一袭大红嫁裳穿到她身上,锦绣灿烂,艳丽鲜明,衬着橘儿姣美的面容,更是美丽得不可方物。一抹红霞掠上双颊,她露出含羞带怯模样。
    每个人都在选择自己的人生,我是,橘儿也是。之后,我们都只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。
    喜娘为她戴上珠冠之后,退了下去。
    关起门,我回身到案前倒了两盏茶,一盏递给橘儿,一盏自己拿着,说道:“橘儿,我以茶代酒与你辞行,从今尔后,你就是章幼沂,再也不是橘儿了,懂吗?”
    她点头,答应。
    我从漆盘里取出大红盖头,为她覆上红巾,终于大事底定。
    送走橘儿之后,我便躲在衣柜里,直到夜深,才悄悄地从屋里走出来。园里没什么人,我很容易地就从后门偷偷溜走。
    走到大街上,浓厚的乌云埋了月亮,点点雪花拍打着我的脸颊,寒风扑面而来,风声在我耳边沙沙作响。
    很冷,但一股无可言喻的清新感渗进心肺,我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,觉得很开心,彷佛这些日子以来落在身上的枷锁全都不见了。
    从今天起,我又是自由自在之身,章幼沂的苦恼、痛楚全与我无关,至于那时不时窜入脑袋里的思念……
    不怕,我很能干的,兵来将挡,水来土淹,这点本事我有。
    两个月后,我在南国京城的城郊处,买下一个不大的庄园,还雇了门房、婢女和厨娘。
    大周是不回去了,要断当然得断得彻彻底底。但我之所以会决定留在这里,还有一个重要因素──离这里不远的城里有一间药铺,货色齐全,可以买到我需要的药材。
    这里虽是南国,但生活习惯、吃食与大周并无太大差异。因此新生活很简单,镇日就是吃吃睡睡、赏花看鸟,要不就是领了婢女到街头闲逛,皇帝赏赐的一百两黄金,供了我舒适日子。
    没有电视计算机的日子,光阴过得极其缓慢,阅读成了最好的休闲娱乐,这段日子我买了不少书,天天读着,说话、气质因而越来越有古人味儿。
    所以说,环境影响一个人何其巨大,我怎能埋怨阿朔把爱情、婚姻看得太轻?娶妻迎妾,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都做的事情啊!
    这日,精神不错,我携了婢女小敏进城,一方面是闷得慌了,一方面也是药煎完了,得再重新抓过。
    “小姐,您干啥天天吃药?是生啥病啊?”
    小敏脸圆圆的,身子丰腴,白白的脸上有几颗麻子,才十四岁,手脚伶俐、很懂得察言观色,什么事一教就上手,不必我花太多心思。
    她家里有爹娘和几个弟弟妹妹,虽然贫穷,全家人窝在一块儿倒也有趣。本没想过出来帮佣,留在家里织织绣绣也能挣几个钱,实在是听说我一个姑娘独居在外,需要个照应,她娘心慈,就让她来了。
    她常说:“没想到姑娘性情这般好,不但给我月钱,还让我把弟妹带进庄里玩耍,他们怕是这辈子都住不起这样的大屋子呢!”
    只不过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恩惠,她却讲得天大地大,说穿了,不过是我怕寂寞,多些孩子的笑声,图个日子快活。
    “没什么大病,就是身子虚,大夫说要日日喝着,调养调养。”我搪塞了几句。
    小敏问倒我了,这药得喝到几时,我也弄不清楚。
    上回兴起,我把药倒在花盆里,不过断了半日药,夜里,腹间又开始隐隐作痛、全身冒冷汗。手脚无力的感觉让人心慌慌,我连忙唤起小敏,重新煎一服药。
    和亲路上,康将军对我的用药特意留心,时时盯着橘儿给我熬药,我猜……这药怕是不能断了。现在想想,我的第六感真灵验,什么病去如抽丝,恐怕是应了我那句“春蚕到死丝方尽”。
    到死……丝方尽?情丝也是吗?会不会隔一段时间,思念少了、回忆少了,情丝也跟着淡薄?
    总不至于非要人死,丝才吐尽吧!这样的情太苦,我不爱。
    “给小姐看病的大夫厉害吗?要不要咱们再寻一个能干大夫,说不定他不必天天让小姐吃苦药,也能把小姐的身体调养好。”
    “小敏煎药煎得累了?”我取笑她。
    “不累,才不累呢!”她连忙否认。“上回,小悦想替我的工,我还不肯。”